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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上升之海,下沉之島》 Beautiful Islands 

《上升之海,下沈之島》──準備寫下生命的扉頁 

文∕黃璿璋(政治大學) 

 

         近日台北的天氣總在瞬息中變換城市人的視野,下一刻鐘的天氣預報,彷彿是觀看遠方操場上的棒球比賽,要先看到一個身影奮力揮舞球棒,然後才聽見「鏗」的一聲,敲響了一個下午的大雨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對於這個世界,我們已經習慣了先知,然後才慢慢察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隨著現代人類文明高度發展,自然環境也悄聲地改變它的面貌,從戴維斯古根漢(Davis Guggenheim)《不願面對的真相》開始,到最近上映的《±2》,氣候問題漸漸地在近代發出了巨大的警訊。順著末日時鐘的軌道,我們對未來該走的方向充滿怖懼,所以人群不斷地猜測,甚至抗拒著未來。而在相同的地平線上,卻一直有人完整地擁抱氣候變遷所帶來的困擾,那些問題嵌入了他們的生活,他們無奈地熟悉逐漸暖化的環境,也因此成為了最貼近,卻也最無力改變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由日本導演Kana Tomoko所執導的《上升之海,下沈之島》(Beautiful Islands紀錄了三個城鎮的日常經歷,分別是西太平洋上的吐瓦魯群島、義大利的威尼斯港,以及阿拉斯加的西馬雷夫(Shishmaref)小鎮。不同於歸納出氣候變異的問題,影片刻意不從駭人的宣告入手,不探究氣候變遷的造因,它讚美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,包括自然、生命、文化等等,當然也寫真土壤之上的遺憾:不斷上升的水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相對於大多數人所處的立足點,導演特別深入了低海拔地區的城鎮,拍攝時間歷時三年,記錄當地居民與水並居的生活。《上升之海,下沈之島》的開場是以一株溺在水中的椰子樹為伏筆,並以Sileta兩姊妹的生活為主線,帶領觀眾體會吐瓦魯島民自給自足的生活。隨著吐瓦魯村民的慶典,歌聲又繚繞到威尼斯的船伕上,潮汐讓這文明輝煌的海港晒出了與西太平洋小島相似的水痕,居民也早已習慣宴會與漲潮警報共同喧囂。正當歐洲對岸的美國正歡慶著歐巴馬當選時,位於美國邊境的阿拉斯加村民卻以冷眼看待現實的問題,消融的浮冰正緩慢地淹融居民的生命,一幢幢房舍已無法立足,逐漸倒塌在流冰之中。對西馬雷夫鎮的居民而言,「Yes, we can!」只成就了諷刺的政治標語。走在西馬雷夫的街道上,剩下歐巴馬的聲音回盪在小鎮冰冷的空氣中,並凝成一大片的十字架林,以紀念因浮冰而逝世的獵人們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整部影片被包裝在對美麗風景的禮讚之中,而導演在三個城鎮歷經氣候變遷的母題下,又分成好幾個子題,如吐瓦魯的生活型態、集會慶典;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、嘉年華會;西馬雷夫的打獵活動及獵人的生死,描述的東西各自完整且具備特色,卻又互相補充著共通問題。導演慣用相同意象牽引出不同主體之間的鏈結,如用歌聲、潮汐聲轉換城市之間的風景藍圖,聲音成了溝通這三個城鎮的橋樑。影片又善於捕捉城鎮們的迷人之處,尤以傳統活動為重,強調這三個地點並非突然浮生於海上,它們各自有自己的身世,只是在歷史巨流之中,只能無力地觀望潮水將家園沖逝。

 

       《上升之海,下沈之島》以訪問形式為觀眾闡述當地居民所面臨的問題,對話方面喜歡用小孩子的天真口吻寓以反諷,影片中那些吐瓦魯的孩子們並不冀望強權國家的救援;威尼斯船夫之子的夢想也在船歌的搖擺中晃蕩成潛水夫;而西馬雷夫的海豹獵人早已跌入深黑的浮冰裡沈淪。三個城鎮的人都曾有自己的夢想,也非常熱愛他們的城鎮,但其生活卻因不斷上升的水平面洗刷出灰褐色的水漬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鏡頭在最後又帶回到了吐瓦魯,影片開頭中的椰子樹仍款款擺動小島的波光。這裡的小孩是唯一對升高的水浪感到欣喜的人,房舍被淹沒的夢魘似乎沈澱至底。他們並非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,只是單純相信著如果水會漲起,那麼一定又會落回它原本的地方。《上升之海,下沈之島》在處理未來的想像並無特別預言,只是最忠誠地記錄三個城市的當下,與一群準備抽芽的年少青春,他們與大多城市兒童無異,只是在他們準備寫下生命的扉頁時,卻已是一張張被水濡皺的紙條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在影片中,有一幕老師叫美術課上的吐瓦魯孩子描繪一張關於未來的圖。在散落的蠟筆面前,他們忙碌的小手已握不住熟悉的島嶼,白紙上只有一棵巨大的椰子樹畫開世界,四周黑白,藍色的水浪漾在腳下,從此家人定居樹梢,而他們臉上仍掛著美術課應有的天真微笑。海浪不斷地捉走腳趾間的沙地,推波上來的又是一陣陣清澈的海水,吐瓦魯的孩子們每天等待水漲以嬉戲,卻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們,可能在某日清晨開門的那一瞬,家門外已是一片綿延的海岸線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如果在多年以後,還能教導那靜靜坐在教室裡的一群穉童「如何描繪一塊土壤的顏色」,會不會整間教室都忘了聽課,只為了塗滿畫裡腳掌以外的藍色世界?那時吐瓦魯的地圖可能已經無法分辨,威尼斯教堂船夫都在水底唱歌,西馬雷夫鎮的遺跡也已漂流到了亞細亞的熱帶沙灘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在那個時候,只有教室內一群不安的小手臂仍高高舉著,為了開口詢問能不能再打開一盒新的藍色蠟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這個世界,我們明明知道它正在改變,可未來島嶼的輪廓,我們又還能留住多少?

 

(本文感謝六月號幼獅文藝提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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